科普为何这样难?李其震:领导们应该先上科普课

2013-10-14

一只大气球,一只小气球,用一根管子连通两者,结果如何?

相信绝大多数成年人会不假思索地回答:大气球变小,小气球变大,最终两只气球变得一样大。这符合我们的感觉,可实验结果却是:大气球变得更大,小气球变得更小。

看李其震老师的科普表演,是难得的享受,他和孩子们嬉闹着,很难想到这是一位75岁的老人。

在国外,职业实验表演人并不罕见,许多退休的科学家会走上这条路,而在中国,却“360行中没这一行”。一方面,我们给科普极尊崇的地位,说它影响着民族未来;另一方面,科普又与日常生活如此遥远。太多人缺乏起码的科学素质,使迷信与神话常常给我们带来伤害。

科普难,因为它与一个民族的观念、文化息息相关,与制度环境息息相关,与现代社会中人的异化息息相关。

今年,科学普及出版社推出了李其震等主编的《越做越好玩的科学》系列图书,与以往科普书籍不同的是,书中80个实验不需专业设备,只用身边的普通工具就能完成。一张纸条加一根铅笔就能做实验,一个易拉罐和一盆水就能验证物理原理。

让科学走进千家万户,编者们殚精竭虑,可具体效果如何?在我们的科普之路上,还需哪些工作?为此,《北京晨报》专访了李其震先生。

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

北京晨报:您是如何走上科普之路的?

李其震:我从事教育工作40多年,刚开始在学校,教过自然、化学等,后到海淀青少年科技馆工作,直到退休。当时刚建馆,因为我喜爱科普,加上1975年全国团体操表演中,我担任过一个单元的总教练,领导认为我有一点组织能力,就把我派到了那里。

北京晨报:30年前,科技馆的影响非常大,这些年似乎影响力下降了,为什么呢?

李其震:按规划,北京每区都有一个科技馆,可现在的区太大,一个馆不够,学校又那么分散,住得远的学生们不容易去。应该说,现在科技馆的硬件和师资都有很大提高,但现在各学校自己的活动也非常多,学生选择机会多了,科技馆、少年宫等的吸引力自然也就减小了。

北京晨报:如今科技馆等科普课的比重似乎有所下降?

李其震:是,因为文体项目大大增加。特别是科普与升学脱钩后,许多家长失去了积极性。比如“三模”,现在拿全国第一也没加分。这其实是好事,今天依然坚持参加科普班的都是真正有兴趣的孩子,家长也是远见卓识,不像过去,为了升学加分,家长逼着孩子来。

李其震:领导们应该先上科普课

被误会为看少年犯的

北京晨报:现在功课压力这么大,孩子们还会来参加科普班吗?

李其震:当然会。小学一堂课40分钟,老师安排什么你就得学什么,走个神、接个下茬,还要挨老师骂;而科普班有意思,老师不强迫学习,也不训斥孩子,大家来这里,目的是玩,又没作业,他们当然喜欢。

倒是大人们不太重视,举个简单的例子,少年宫、科技馆被并入青少年活动管理中心后,简称“青管中心”,我和别人说,大家都以为我是看管少年犯的,就问你们那边人多吗?我说办活动时,有时有一万多孩子。他们非常惊讶:现在的少年犯这么多啊?

整体看,现在各地少年宫等以文艺为主,舞蹈、钢琴班之类人满为患,来学科技的孩子很少,科普班的设备又贵,办起来不容易,但全国各种科技大赛还是比较多的。

科学的种子在孩子心中容易发芽

北京晨报:科普班少了,会不会给下一代人的科学精神带来消极影响?

李其震:也不必悲观,科学的种子在孩子心中容易发芽。以我个人为例,上小学时虽有自然课,但非常简单,没有任何实验。我父亲是位画家,今天看要算是“科盲”,他给我买了四本书,其实就是很普通的《牛顿的故事》《爱因斯坦的故事》《爱迪生的故事》《斯蒂芬森的故事》,却对我一生造成巨大影响,我上高中时,化学老师带我做实验,所以我特别喜欢化学,家里有硫酸、盐酸等,自己做实验。可惜到“文革”时,全被红卫兵抄走了。

当然,那时候社会普遍佩服科学家,但都不知道科学家是干什么的,只是知道他们有本事、能耐大,普通孩子知道的科学家,其实也就是牛顿、爱因斯坦等几个人而已。

只认歌星不认科学家

北京晨报:我们小时候的偶像是科学家,可今天孩子们的偶像是歌星。

李其震:但那时孩子也不是真正了解科学家,不能说科学精神就比现在孩子强。但现在孩子确实不太关注科学,我试过多少次了,问谁能说出3位中国科学家的名字,一大堆孩子,只有几个人知道,问谁能说出2位中科院院士的名字,谁能说出1位“两弹元勋”的名字,压根就别指望能有人回答了。

我们的媒体报道歌星影星太多,很少关注科学家。哪个明星离婚了,报道立刻铺天盖地,弄得孩子们一提“超女”,能说出一大串名字,连人家的隐私都知道。弄得我也没办法,我给孩子们讲科普时,也只能讲科学家好玩的小故事,比如袁隆平小提琴拉得好,原中科院物理所副所长彭桓武先生喜欢下象棋,因为穿得很随便,在路边看棋时,曾被当成“盲流”逮走。

不关注科学,不单是媒体,很多知名院校也如此。清华百年时,大力宣传其毕业生中有多少领导人,为什么就不宣传出了多少院士呢?我相信肯定有统计,可就是不说,这对青少年有什么好处?难道是告诉他们,考上清华能当官?

360行没我这行

北京晨报:我看过您做科普实验表演,真是大开眼界,在国外,这是一个单独的行业,很多退休科学家干这个,为什么在中国就不行?

李其震:确实,360行没我这行,我都是公益在做,但什么事都要慢慢来,从大趋势看,科普的环境还是越来越好。科普不像文体,家长勒勒裤腰带,买个钢琴什么的,也就解决问题了。科普不一样,设备复杂,普通人都不知道到哪儿买去,还要动火动药品,有危险性。不过这些年过来了,家长们也就明白了,原来钢琴家不那么好当,现在买钢琴,不是为了让孩子干专业,而是提高素质。这些年,家长们的科普意识越来越强,现在我一年到头四处去讲座,忙得不可开交。

我和北京电视台“魅力科学”栏目合作过,每周去一个社区,是真受欢迎,可惜去一次也就完了。

中国人同样爱科学

北京晨报:从整体上看,国人科学素养差,这是否与我们的文化相关?

李其震:也不是,中国人同样爱科学,我1994年在广播电台做科普讲座,每周一次,最多一周收到706封读者来信。大家都明白,只有懂科学才能不上当,才不会被“大师”忽悠。

问题在于怎样去科普,实验人人会做,可我这张嘴不好学,这就像年轻人谈恋爱,会说话的人肯定占优势,现在学生也喜欢老师幽默,可这幽默不是说相声的包袱,没法事先准备,都靠现场发挥。两个老师讲同样一堂课,效果绝对不一样。

有的家长说,我孩子就是喜欢看动画片,不喜欢科学。其实那是因为他还没进去,进去了,照样感兴趣。

过去我科普的对象是青少年,可退休后发现,成年人也渴望科普。别看“快男”“超女”那么火,可有人骂,别看关心科普的人少,却没人骂科学。

电视应成为宣传科学的阵地

北京晨报:虽然我们口头上总说科普重要,可电视上科普节目很少,虽然也有“走近科学”等栏目,可主持人表现不敢恭维,总是卖弄玄机,反而违背了科学精神。

李其震:我同意你的观点。科学没有花腔,文艺才有花腔。卖弄口才,把科学变成魔术,这是不对的,科学就是实打实。

今天电视上有科普方面的栏目,但没有专门的频道,我能理解电视主持人的不易,现在都是末位淘汰,收视率上不去,节目立刻下马。为什么“中国好声音”之类能火?因为观众不光看选手唱歌,还要看四个导师现场打架出洋相。栏目在,编导才有饭吃,在今天,这比什么都有用。

遗憾没能上“春晚”

北京晨报:也许各电视台应增加一点科普方面的内容?

李其震:是的。前年“科普日”,我做了一个窗纱挡水的实验,哪里漏了,用窗纱就能挡住水,中国科技馆馆长徐延豪说,这样的节目怎么就不能上“春晚”呢?我以为他在开玩笑,结果他真向领导反映了,领导马上说写报告吧。就这样,我这个实验参加了当年“春晚”排练,可离春节还剩10天时,导演说还多21分钟节目,只能把我们这个砍了,说以后再说吧,其实也就没以后了。徐延豪说,哪怕上个五六分钟,也是突破,标志着全国科普终于上“春晚”了,可惜没能成功。后来北京电视台搞了一台晚会,都与科普有关,我做了三四个实验,但无论如何,比“春晚”的影响差多了。

想给领导们做实验

北京晨报:功亏一篑,实在可惜。

李其震:我已经这个年纪了,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是给领导们做一次现场实验,现在领导们请经济学家、历史学家讲课,为什么就不能让科普工作者讲讲呢?这样他们对目前科普的境况会有更真切的了解。

我这些年也在培训中小学科普教师,有些学校的科普带头人是体育老师,负责科普的老师在学校地位低,有的参加培训后,很快就调工作了,我只能这样想:培训总比不培训强。

我们有《科普法》,科普经费确实在增长,但还不能满足当下需要,我们进口那么多奢侈品,为什么就不能在科普上多投入一点?这说明重视程度不够,有法不能执行,我想,只有各级领导都明白了科普的重要性,才能解决问题。

北京晨报:您在全国各地做科普,感受如何?

李其震:全国的科普情况很不平衡。汶川地震后,我在成都给受灾的孩子们做过一次现场实验,他们惊讶地张大了嘴,可许多孩子是第一次见到易拉罐,科学离他们还很遥远。

“减负”不应一刀切

北京晨报:因为“减负”,如今小学一二年级取消了科学课,您怎么看?

李其震:我感到很难理解。全世界的小学科普课均大同小异,可人家时间长,日本从小学一年级就有,我们在1978年前,四年级才开自然课,以后才有常识课。

“减负”是对的,但“减负”不是减量,孩子喜欢的东西不会觉得是负担,可这样的课却给砍了,他们不喜欢的课却保留着,这是“减负”吗?我夫人是教英语的,退休前长年盯高三,她对小学学英语很不认同,中国话还说不利索呢,学英语有什么用?

教育学家苏霍姆林斯基曾说过:我们的工作20年后才能见到结果。我很佩服这个观点,教育绝不能急功近利,可我们的制度却逼着大家这样做。

以足球为例,我们的年轻选手在世界上并不差,可到了成年队,成绩立刻就下来了。再比如,中国学生参加国际学科竞赛,经常拿金牌,可实验能力、工作能力却很低。因为我们提前三个月集训,国外选手头一个星期才得到通知,这样的金牌有什么用呢?可咱们就喜欢争这个。

问题要一步步解决

北京晨报:许多问题总结起来,其实有相似性,大家也都能意识到,可怎样才能突破这个瓶颈?

李其震:首先,大环境是好的,现在的情况比过去还是要好得多。其次,要按部就班,一步步来,只有各级领导都明白,才能彻底解决问题。过去我到各学校办科普讲座,毕业班从不参加,可今年到北京81中讲座时,高三也来听,我说这是校领导开明,在以前不可思议。听一次科普讲座,不过是1-2个小时,你用来做物理题、化学题,真能给你高考增分吗?可懂了科学,人生就不一样。如果所有领导都明白这一点,中国的科普事业就有希望。

李其震:曾任北京市海淀区青少年科技馆馆长,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,科普作家,特级教师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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